很突然的,顾小絮笑了:“被人找上门的人是你吧,你委屈什么。”
赵瑞禾说:“当然委屈了,会扣我印象分。”
“我想和你表白来着,你别和我说你没看出来!”
顾小絮有些慌,还有些‘啊,这一刻终于来了’的释怀。
她说:“我不讨厌你,但我不会答应你的。”
赵瑞禾才想问个清楚,怀里的胖猫不耐烦的往他手上挠了一下,幸好他躲得快,才没见血。
顾小絮说:“先把手续办了吧,省的它又要闹。”
赵瑞禾指着柜台,“挑一个吊牌吧,我给你刻上联系方式,这小胖子以后再四处乱逛,也有人联系你。”
赵瑞禾刻字时,顾小絮点开那条新闻推送。
新闻标题是四个大字:寻找小絮。
那瞬间,顾小絮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她抖着手,试了几次,才点开新闻。
新闻里写,在我国著名的贫困山区,有个叫周来福的村民,花光所有积蓄娶了个媳妇。没想到他媳妇是骗子,在生下孩子没多久,便和城里来的男人逃走了。
她甚至带走家里为数不多的存款,只留下可怜的父子俩。
文章最后,报道说,‘薇观新闻’已经请来当事人父子做系列报道,请社会大众积极提供线索。
顾小絮突然很想吐。
他们,竟找来了。
她不可置信的后退几步,逃走了。
赵瑞禾茫然的看看手里的吊牌,再看看大橘,不满道:“你做错了什么,她为什么逃走了!”
大橘不肯背这个锅,‘喵呜’‘喵呜’的和他对骂。
直到看见‘寻找小絮’这四个字,林嘉乔才想起来,她为什么这么讨厌何幼薇。
原时间,在她被崔柏兴开除后,也炮制了这样一条新闻。她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当做祭品,她的‘薇观新闻’一炮而红。
作为一个媒体人,林嘉乔很知道该怎么处理一则假新闻,辟谣是没用的,比起真相,人们更喜欢阴谋论。
处理这种消息,正确的做法是,不看,不听,不讨论,不点击,不给它们任何流量。
没有流量的新闻就是没用的新闻。
所以原时间线了,林嘉乔没法阻止何幼薇作妖,她便选择无视,不许这则消息在自己这里赚取任何讨论度。
这一次,她本打算用同样的方法,可是她想,重活一次,她为什么不试着拯救一条生命。
她决定阻止何幼薇。
‘薇观新闻’的办公楼很好找。
何幼薇签约那天,她所属集团的媒体矩阵都大肆报道,当时几乎所有电视、报纸、网站和广播都在宣传这件事。
送林嘉乔来的出租车司机误会她是‘薇观新闻’的工作人员,非要给她反映自己遇到的糟心事,让她帮自己解决。
林嘉乔想,‘薇观新闻’虽然不会帮司机师傅解决问题,但他们应该很喜欢这类新闻。
他们喜欢所有质疑人民素质,官方政策,以及贩卖焦虑的新闻。
林嘉乔记下司机师傅的联系方式,打算之后和他联系。
在‘薇观新闻’办公楼前,林嘉乔在手机上列出自己发言的几个重点。
这是秦观教她的。
她之前和人谈判总是想到什么说什么,天马行空的,秦观便让她把重点列出来。
其实林嘉乔心里已经打退堂鼓了。
她了解何幼薇的性格,知道她不会放过这个赚取流量的机会。而且自己之前把她得罪狠了,她那种小心眼的个性,说不定会当面扇自己耳光。
林嘉乔叹气,她想打就打吧,一耳光换一条命,值得。
她正给自己打气,有人叫她:“鸟哥?”
是钱伟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”,他不可置信的问:“你也跳槽过来了?”
林嘉乔还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。毕竟按原时间线,他应该留在《有闲读报》。
她惆怅的拍拍钱伟的肩膀:“伟哥,不管什么时候,《有闲读报》等你回家。”
钱伟有些嫌弃,又有些激动。他问:“你特意来挖我回去?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林嘉乔说:“我是来找何幼薇的。”
钱伟满脸‘你怎么敢’‘你脸皮真厚’。
他把人带到秘书那里,“她来找何编。”想了想,又加了句,“何编之前带过她。”
说罢,给林嘉乔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。
出乎林嘉乔的预料,何幼薇并没给她难堪。
她很快来会客室见她,脸上甚至还带着笑。
是那种很真挚的,发自内心的笑。
比之前每一次都真实。
“你是不是以为,我不喜欢你?”
大约看见林嘉乔脸上的惊讶,何幼薇很有主人家姿态,亲自帮她倒了杯水。
“其实我挺喜欢你的。”
“你目标明确,豁得出,脸皮也厚——”
林嘉乔以为她借机骂自己,却听她说:“和我很像。”
何幼薇看着她,认真说:“我带过的人不少,你是我最用心的一个。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给师父面子?”
“一开始确实是,但后来我真的想教你。”
“在我们吵架之前,我是真的把你当做我的继承人培养的。”
林嘉乔发现,这时的何幼薇和她记忆里的很不一样。
和之前不一样,和之后也不一样。
这时的她的很自信,是那种不天真,也不事故的自信。
大约是她刚垫了鼻子和下巴,脸还没塌。林嘉乔想,这时的她比以后那副半永久微笑漂亮多了。
林嘉乔想相信她的话,又觉得她是因为林大鹏,才有意和自己缓和的关系的。
之前她就借开玩笑的机会试探,让林嘉乔去林大鹏那里问独家。
林嘉乔想,这个时候何幼薇还未做错事,她们之间是没矛盾的。
她又想,何幼薇的失踪,说不定和这件事有关系。
但也说不准,细数何幼薇的职业生涯,没底线的事做了不少,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得罪人的。
林嘉乔不是神仙,没法保佑她平安,只能让她少做点孽。
林嘉乔说:“我看见你们的策划了,是——”
何幼薇打断她,“你知道让崔大记者出名的‘化妆成乞丐山村卧底,解救被拐妇女案’吧,‘小絮’就是那个被救出来的被拐的女孩子。”
“你是不是觉得,我是故意报复崔柏兴才选这个标题的。”
“不是的。我是真的觉得,这件事不正常。”
“有人竟然能为了一个陌生人,打扮成乞丐,吃剩饭,和污水,十天半个月不洗澡,你觉得可能吗。”
“还有那个小絮,她不是孤儿,她有家人的。如果她想离开,为什么不给家人打电话。如果她不愿意,为什么给那个男人生孩子。”
“如果她不愿意,可以报警的。就算警察不管,她还可以向邻居,向路人求救。”
“我查过‘小絮’的资料,她年纪应该和我一样大,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,如果不喜欢,她为什么不逃跑?”
何幼薇老家在农村,她家境普通,爷爷和父亲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,比起同学,她幼时的生活实在算不上体面。
在她心里,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寒酸的人了。
所以她不相信有的村庄没有电灯,不相信有的镇子修不了路,不相信有的地方四周群山环绕,根本逃不出去,也不相信有人结婚甚至不是为了搭伙过日子,只是为繁衍后代。
不过她把自己的想法掩饰的很好,林嘉乔无从得知。
但林嘉乔是见过这种人的。
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,对世界的解读只遵循自己的逻辑。和读书与智商无关,这种人只是无知。
林嘉乔问:“我以为,不用自己浅薄的经验揣测他人,是做人的基本素养。”
何幼薇看着她,说:“好,我们先不提那个小絮,崔柏兴呢。”
“你想,你能为一个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吗。”
林嘉乔察觉到了什么,“你,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?”
何幼薇略作迟疑,说:“我听小絮的老公说,那个小絮,是和崔柏兴婚外恋。”
林嘉乔觉得很荒唐。
更荒唐的是,她的本能反应不是为崔柏兴辩解,而是想,那个小絮的老公,绝对不会用这么文明的词。
林嘉乔冷冷看着她:
“我明白,你怀疑崔柏兴,对吧。”
“你不能为陌生人做到这种地步,所以你怀疑他。”
“你不能为真相做到这种地步,所以你怀疑他。”
“你为了收视率炮制假新闻,所以你怀疑他。”
“你真的在怀疑崔柏兴吗,你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。”
“你想证明崔柏兴是骗子,是伪君子,这样你才能说服自己,你做的没错。”
林嘉乔想,人堕落时竟如此相似。
当初她把《有闲读报》营销号化时,也是用‘何幼薇都这么做了,我这样做也没错’的理由说服自己。
林嘉乔说:“你其实很心虚,对吧。”
“你当时是师父的实习生,他有没有作假,你比谁都清楚。”
她其实在心里已经骂得何幼薇狗血淋头,但表面还是假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。
她看着何幼薇,认真的说:“我知道,发现自己是个混蛋是件很难接受的事。”